打牛鞭声里的乡愁记忆股鑫所
文/黄申
顾长生,生于淮北平原,长于淮北平原,这片广袤黄土地的血脉,在他的骨子里汩汩流淌。自小时候起,他便常听老人们念叨,在这方水土上,一个男人若想挺直腰杆立足,光凭一身蛮力远远不够,还得有让人信服的真本事。而顾长生,最引以为傲的,便是那一手甩牛鞭的绝妙功夫。
在九村十八寨,提及甩鞭子,顾长生的名号可谓如雷贯耳。八尺长的牛鞭子,在他手中仿佛成了身体的一部分,使唤起来犹如手指般灵活听话。只需轻轻一抖鞭梢,便能炸响出如雷般的脆声,惊得树梢上栖息的麻雀纷纷扑棱棱的四处乱飞。最为神奇的是,这鞭子到了他手里,仿佛被赋予了灵性,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精准。当牛儿在耕地时偷懒耍滑,他只需手腕轻轻一翻,鞭梢便不偏不倚,恰好抽在牛蛋上,那畜生吃痛,一个激灵,立马撒开蹄子,勤快地劳作起来。若是走在槐树下歇晌,他随手一挥鞭子,指头大小的槐叶便簌簌落下,不多不少,恰到好处。
展开剩余80%犹记得那次与邻村的把式们打赌,顾长生扬言能一鞭子扫平整棵花生秧。消息传开,地头上瞬间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群。只见他稳稳扎好马步,气沉丹田,手中的鞭子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,紧接着“唰”的一声,那花生秧齐刷刷地断成两截,断口平整得宛如镰刀精心割过一般。围观的汉子们见状,不禁齐声叫好,从此,“神鞭顾”的名号算是彻底坐实了。
打牛鞭是一门技术,而搓牛鞭更是一门蕴含深厚学问的技艺。真正的行家里手都深知,一条好的鞭子,应当如一条灵动的活龙,头要尖锐股鑫所,腰要粗壮,尾要俏皮。顾长生搓鞭子,向来只用上等的茼麻。他先在掌心精心搓出一个细细的芯,而后一圈一圈,有条不紊地往外缠绕。其中最讲究的,当属鞭梢部分。鞭梢若是短了,甩起来便绵软无力;若是长了,又会显得轻飘飘的,没有劲道。唯有刚好三寸三的长度,系在鞭杆上,才能甩出清脆响亮的鞭声。那些技艺不精的半吊子把式,不仅鞭子甩不直,还常常闹笑话,鞭子缠在自己脖子上,引得地里劳作的小媳妇们笑得前仰后合。
农忙时节,除了精湛的甩鞭技艺,喊号子也是必不可少的技能。“嘿哟——加把劲哟——”,这充满力量与韵律的调子,如今怕是没多少人还记得了。这些年,顾长生回到老家,目睹后生们开着拖拉机在地里突突地跑,曾经响彻田野的牛鞭声、号子声,就如同秋后的蚂蚱,不知不觉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六七十年代的时候,生产队里,耕地好手那可是无比金贵的存在。顾长生所在的村子,六个生产队,每个队都养着几十头牲口,而负责犁地的把式,个个都是大家争抢的香饽饽。队长们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:“犁得深,长黄金;犁得浅,收把草。”因此,牛要喂养得毛色油亮、膘肥体壮,犁具要使用得得心应手,鞭子更要甩得响亮干脆。那时候,评判一个把式本事的高低,就看他犁出的地——犁花要平整得如同镜面,老淤土要能够均匀地翻上来。
天还未破晓,四周一片漆黑,顾长生和几个把式便摸着黑去套牛。鸡叫头遍时,整个村庄还沉浸在墨汁般浓稠的夜色之中,他们的鞭声已然在空旷的田野上炸响,如同璀璨的烟火,打破了夜的寂静。队长披着褂子,站在村口,听到这熟悉的鞭声,嘴角不禁上扬,咧嘴露出笑容,心里明白,今儿的地准差不了。歇晌时分,大伙儿纷纷蹲在地头,从裤腰里掏出早就备好的麻绳,一边精心搓着鞭梢,一边唠着家长里短的闲嗑。这鞭梢的讲究可多了,搓得太粗,甩起来声音沉闷;搓得太细,又容易断裂。队长即便隔得老远,只需听听哪块地的鞭声清脆、号子响亮,便能知晓哪队的活儿干得漂亮出色。
寒露前后,是种植小麦的关键紧要关头,队长将此事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。为了让牛儿们有力气干活,不仅把牛料加得足足的,给出的工分也十分可观,有时甚至还会给每个把式分上半斤小绿豆。那时候,没有如今精准的天气预报,他们便依靠观察“天丝”来判断天气。若是清早起来,看见草叶上挂满了如同蜘蛛网般细密的细丝,便知道得赶紧下地劳作了。
记得有一个霜格外浓重的早晨,整个大地仿佛被一层洁白的霜雪覆盖,白茫茫一片。鞭子甩出去,竟能清晰地看见空气中腾起的白气。顾长生和其他六个把式排成一溜,手中的鞭子甩得噼里啪啦,如同放鞭炮一般热闹。犁铧翻起的泥土,泛着油润的光泽,整齐得好似用梳子精心梳理过一般。村里的老会计背着手,在地头来回转悠,不住地点头称赞:“瞧瞧这犁花,就跟大姑娘的辫子似的,又光滑又顺溜。”
傍晚收工时分,西边的天空被晚霞染得通红,云彩像是灶膛里熊熊燃烧的火焰。村庄里,家家户户飘起了袅袅炊烟,谁家炝锅的香味顺着微风悠悠地飘到地里,引得人肚子不由自主地咕咕叫。顾长生他们甩着鞭子,慢悠悠地往村里走去,鞭声此起彼伏,仿佛是在向乡亲们传递劳作归来的讯息。队长早就在牛棚边上等候着,烟袋锅子里的火星一闪一灭,看见他们远远走来,便大声喊道:“今儿个犁了多少亩地?牲口还精神不?”
这些年,与牲口朝夕相处,顾长生琢磨出了一套独特的治牲口的绝活。再烈性的马,再倔强的驴,到了他手里,保准变得服服帖帖。他的鞭子看似凶狠,专抽牲口的后腿缝,一鞭子下去便是一道血印子,但却巧妙地绝不伤筋动骨。村里的人都夸赞道:“再难缠的牲口,经老顾调教个两天,温顺得比新媳妇还听话。”
顾长生家土坯房的山墙上,常年挂着二三十根鞭子。长的鞭子,能甩到三丈开外;短的,不过胳膊那般长短;粗的,犹如婴儿的手腕;细的,则跟柳条一般纤细。有个从上海来的知青,头一回见到这般阵势,惊讶得眼镜差点滑落到鼻尖上,不禁惊叹道:“顾师傅,您这儿简直就是个兵器库啊!赶明儿都能开个鞭子博物馆了。”
如今,顾长生离开老家已然多年,那些曾经的往事,就如同地头清晨的薄雾,看似触手可及,真切得仿佛就在眼前,可当伸手去抓时,却又如梦幻泡影般消散。然而,有时候在半夜从梦中惊醒,他的耳畔还会清晰地回响着赶牛的号子声,手心里似乎还紧紧攥着那根被磨得发亮的鞭杆……
作者简介:黄申,磬乡文学苑,安徽省散文家协会会员,宿州市作家协会会员,宿州市散文家协会会员,擅长于散文、随笔、小小说系列。
发布于:江苏省老虎配资提示:文章来自网络,不代表本站观点。